2020年4月3日 周五 巴西圣保罗 多云

 

砰的一声震天响，我从睡梦中惊醒。本能地伸手去摸手机，早上7点50，正好起床。

 

我狐疑着发生了什么。抢劫？不可能，我家附近既没有ATM机，也没有银行。加油站倒是有一个，就在五十米开外。拉开窗帘，加油站好好儿的，看来都不是。正想着，人已经到了卫生间。

 

摸开了灯准备洗漱。不好，灯不亮了。再去摸卧室灯的开关，也是灭的。

 

看来是停电了。刚才砰的那声闷响多半是电线短路造成了。南美洲基础设施薄弱，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。圣保罗页报这张特写中，电线在风中摇曳。这样的场景就算是10年之前的北京也难得一见，却在圣保罗相当的普遍。

要坏事儿，脑子里却只有一个词，冰箱。那里装着我保命的物资。断电对冷藏室的冻肉无疑是毁灭性的。去年夏天停电的景象立刻浮现在眼前。上次断电无非是损失点钱，而这次可不是损失点儿钱那么简单。

 

说到吃肉，来巴西两年的我也算入乡随俗了。就拿牛肉来说，巴西人是真正的“吃主儿”，冻肉是不被推崇的。鲜牛肉保持着充足的汁液，经过炭火的短暂炙烤，脂肪刚好融化。这个时候享用，甚至不用任何香料，只需要一点点盐调味，配上阿根廷或智利产的红酒，唇齿留香，简直妙不可言。烤肉的灵魂在于鲜，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的巴西牛肉到了国内，一样的做法，味道却变了。

 

相比巴西处理牛肉的简单粗暴，咱们中国却不得不对中国的牛肉放出各种大招，炖、焖、焗呀的，不折腾个个把钟头是肯定不行的。工夫太短的话，牛肉八成嚼不烂。我觉得这可能多少跟牛的用途和品种有点关系。中国人虽然是最早驯化牛的民族，但中国肉牛产业的发展却只有不过二十来年的历史。千百年来，牛最主要用途就是耕田。道教有所谓“四不吃”:牛肉、狗肉、乌鱼、鸿雁，第一不吃的就是牛。所以我们选牛育牛看重的也不是肉质，而是体质。在古代，只有行将就木干不动活儿的老黄牛才有可能被端上餐桌。现如今，我国有最多的品种，由于历史的原因，加之饲养、管理、流通等各方面的不足，牛肉质量参差不齐。所以，烹饪中国牛肉，不依靠长时间的炖煮恐怕是不行的。

 

不仅是牛肉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肉都是稀缺资源。《红楼梦》第十六回中王熙凤有云，“孩子们这么大了，没吃过猪肉，也见过猪跑。”虽是凤姐打趣的话，却足以说明肉食的稀缺性。和我们80、90后这代人不同，父辈那一代每人每月只有半斤肉的配额。那些年，人们都更爱吃肥肉，不仅因为肥肉热量高，还因为肥肉能炼油，可以补充油料的不足。那些年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盼着过年。因为过年期间国家往往能有特供。在父辈的记忆里，有肉吃，有新衣服穿就是过年了。

 

如今，就拿我们家来说，日子虽然变好了，但无论什么时候，冰箱里的肉都是满的。冰箱如果空荡荡的心里就会发慌。管它什么肉，管它新不新鲜，有肉吃就是好日子。所以说中国人在吃上不将就，自然不假；而如果说中国人不讲究，恐怕也是真的。

 

匮乏的年代早已远去，可对匮乏的恐惧却留在了我们的潜意识当中。

 

这次疫情在海外爆发，我看到全球各地最先动起来的往往是华人。我不否认有个别华人趁机囤积居奇，然后待价而沽。但那毕竟是极少数，任何民族都有败类。西方以此抹黑中国的言论不能偏听偏信。我相信大多数人囤货还是出于一种本能。灾难面前，潜意识中对匮乏的恐惧被瞬间激活。而这一点，没有体会过饥饿滋味的西方人很难理解的。

 

早在2月巴西报告第一起病例，我就开始有意识地每次多买一些食品。冰箱装满以后，多余的肉按照媳妇传授的秘籍制成了腊肉。我用一个星期时间备足了隔离三个月所需的全部物资。这些充足的保障，使我在经历过两次航班被取消至今归国无期的状态下依然从容不迫。而此刻的我，却因为这次电线的断线一时间慌了。

 

原以为囤足了食物就守住了生命的防线，如今猛然间发现，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是多么的脆弱。水、电、煤气缺一不可。而这些看似理所当然的生命保障，没有一样是靠一己之力就能获得的。毕竟支持我们活下去的不只有粮食，还有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和合作。

 

在经历了4个多小时的苦苦煎熬之后，电还是来了。土豆、胡萝卜和洋葱依然新鲜可爱，肉好好地在冷藏室里静静地躺着，看到这些，我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。

 

晚23:00，正值国内4号上午10点，我合上了电脑，为新冠肺炎牺牲的烈士和逝世的同胞默哀。

 

默哀毕，我打开电脑，写下了这段文字：我想对至今坚守抗疫一线、捍卫人民生命防线的劳动者道一声感谢。我不想他们成为烈士，我愿他们都能快乐地工作、健康地活着。

 

（截止巴西时间4月4日，巴西累计确诊病例10,361例，死亡445例）